“盲人高考第一人”正准备考研:要有人走在前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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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关上的门
张耀东妈妈李晓涛至今还记得,1996年3月2日凌晨,大夫抱着孩子对她说“生了个男孩,你看看”。她松了口气,“千辛万苦,终于把他生下来了。”
她给孩子取名张耀东,寓意光耀东方,希望孩子一生走得比较好。
然而满月之后,她发现孩子看东西不像其他孩子那样眼睛四处转动。她带孩子去医院检查,医生说:孩子眼睛不太好,以后可能什么都看不见。
李晓涛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撕裂自己的心,一下子什么都反应不过来,眼泪不受控制地扑簌而下。看着怀中熟睡的儿子,“心痛得不想活了。”
她不愿相信,又带着孩子跑遍了天水市的医院,结果都一样:孩子左眼失明,右眼视力仅有0.02,原因不清,没法治疗。
丈夫张鉴从新华书店买来眼科相关的书籍,一本本查找上面的眼科专家,给他们写信。10封信,往往只有一两封能收到回复。
听说第四军医大学西京医院的惠延年在眼科方面很有名,张鉴连夜坐火车去西安,问路、问出诊时间、找住宿,然后返回天水,接妻子和孩子一起去西安看病。
为省钱,他们住医院附近最便宜的招待所。
张耀东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写着病人病情和药方。
为排上专家号,张鉴凌晨一两点就到医院排队挂号,往往排两三个晚上才能挂上号。
当李晓涛抱着儿子让医生看病时,她觉得自己像在经历一场漫长的审判。“每一次抱着希望出去,每一次又很受打击地抱着孩子回来。大夫一句话出来,我就像被判刑了一样。”
李晓涛说,那段时间她什么都不想干,天天看着孩子掉眼泪,“但还是不死心,还是想着,再尽尽力吧,所以跑了好多医院,一直带着他去看。”
看到后来,医生说“你每年来干啥嘛”。张鉴回:“不来不行啊,以后怎么给孩子交待。”
一次,李晓涛在报纸广告上看到兰州某地有卖治眼睛的药,拉着张鉴就要去。张鉴怀疑是假药,不让去,“不去她就哭着闹着不行。去了一看就是骗子,买回来吃了两次就扔了。”
对于受骗经历,李晓涛毫不讳言:“我经常上当被别人骗,因为别人一说什么药能治好你儿子的病,我马上就相信了。我希望会有奇迹出现。”
这期间,公婆极力劝说李晓涛再生一个。张鉴不想要,李晓涛“想要又不敢要”,她觉得孩子一个人孤单,但又担心再生一个会分去照顾张耀东的精力。
这种纠结持续了三四年,直到她看到周宏写的《赏识你的孩子》。这本书讲的是周弘将双耳全聋的女儿培养成留美硕士的故事。
李晓涛把书反复看了两遍。书中周弘那句“我的孩子和普通孩子一样”像电流般击中了她的心:“他能把孩子培养成那样,作为母亲,我也可以!我的孩子并不比别人差!”
李晓涛想到:“我要是再生一个孩子,对那个孩子是不公平的,他生下来就要承担照顾哥哥的责任。对张耀东来说也不公平,他的心灵会受到创伤,会觉得为什么弟弟妹妹是好的,他这么倒霉。”
从那以后,她下定决心不要二胎了,“我就把全部精力都放这一个孩子身上,培养他能够自食其力。”
张耀东不记得这些。他只记得小时候爸妈带他去看病,他问“看病做什么?”爸妈说“你眼睛不太好。”他这才反应过来:“哦,眼睛问题,我还不知道呢。”
他不怕吃药打针,但点散瞳药时会害怕得大哭。“我一哭,我妈就安慰我,我爸就把我眼睛掰开撑大。”
而在李晓涛的记忆中,儿子很懂事,看病时不哭不闹,比大人还能忍。
她记得2003年在北京住院时,同病房有个高中生,“脾气可大了,对父母态度特别恶劣”。但儿子很坚强,“他那么小,就能忍受那么大的痛苦。”
“他从来没有问我为什么他会这样,也从来没像有些孩子那样发脾气。”李晓涛说,孩子的懂事让她更揪心。
更让她难受的,是路人或怜悯或悲戚的眼光。
带孩子出去时,常有好心人问:“这孩子眼睛怎么了?”李晓涛强装笑脸:“孩子眼睛好着呢,没怎么。”
直到今天,看到这种眼光,她依然觉得很不舒服。
张耀东走路很快。
声音的世界
张耀东活在一个声音的世界里。
生下来6个多月后,妈妈每晚给他读童话、小人书、成语典故。爸爸喜欢看《百家讲坛》《新闻联播》,他也跟着一起看。慢慢成了习惯,《百家讲坛》几乎一期不落,《新闻联播》《焦点访谈》《今日关注》每天必看。
爷爷奶奶都是老干部,奶奶常把他揽怀里念报纸,爷爷给他放秦腔,讲历史书。
姥姥则和他一起看《幸运52》《开心辞典》等知识问答节目。遇上他会的题目,姥姥会乐呵呵地拨打热线,让孙子答题。
等到大一些的时候,张鉴买来收音机,从早到晚地放给他听,出门也让他随身带着。因为老在放,家里的收音机不到几个月就得换新的。
他已习惯了用耳朵去听这个世界。
张耀东
一边为病人把脉,一边写病历。
在同龄人看动画片、踢球、玩游戏时,他听书、听新闻、听广播。因为听得多,张耀东从小就比同龄孩子知道的多。李晓涛会带他参加校内外各种竞赛和活动。课堂上,他特别喜欢回答问题,答案总让老师和同学大吃一惊。出去旅游时,他不怎么看风景,而是跟在导游旁边,听导游讲人文知识。运动会上,他没法跑步,就报名扔沙包,获得了优秀奖。
这让张耀东非常自信,觉得自己就是个正常人,甚至可以做得比别人更好。
张耀东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是在上小学的时候,别人用正常本子,而他用的是大字本,看书也比别人吃力。
他没有问爸妈为什么,“老天爷给的嘛,你埋怨也没用。”只是偶尔,他会低声自语:“要是视力好点就好了。”
在张耀东四岁时,张鉴从国企下岗,李晓涛在初中教物理。夫妻二人开始考虑孩子以后的出路。他们想出了三条路:翻译、音乐、中医。都是一个人就能干的行业。
张鉴托人从西安买来复读机,李晓涛买来英语磁带、儿童故事磁带等,放给孩子听。
张耀东一边为病人把脉,一边写病历。
张鉴还从旧书摊上淘来《黄帝内经》《伤寒论》等中医典籍,一句句念给儿子听,让他学着复述和背诵。记忆力惊人的耀东,初中时就已能背出《濒湖脉学》《药性歌括四百味》等中医“四小经典”。
6岁时,张耀东拥有了第一把二胡。一位40多岁的文工团老师每周三上午教他。一开始,他不想练,但“不练没有办法,老师不答应,爸妈也不答应”。他只能硬着头皮练。
“他从小到大业余时间比较忙,玩的时间少。每天要做的东西很多,没有时间啊。”李晓涛说。
快上小学时,身边不少人劝他们把孩子送到特殊教育学校。李晓涛不愿意:“他们的孩子能上正常学校,为什么我的孩子不能上?”
张鉴有些迟疑,担心孩子在正常小学会受欺凌和嘲笑。于是跑到天水市盲人学校看了下,发现这里学生少,学的东西也很局限。这坚定了他让孩子上正常小学的想法。
他发现,好多家长对他坚持送孩子上正常学校表示不理解:“这样的孩子,费那事干啥呢,划不来嘛。”他碰到过比儿子视力更好的孩子,家长直接就送他们上残疾人学校了,还问他“为啥不上呢”。
张鉴不想这样,他希望儿子和正常人一样学习成长。为此,他坚持让张耀东进天水市师范附属小学和天水市逸夫中学上学。
上学之路并不容易。张耀东看不清黑板上的板书,只能靠听。课本字太小,于是张鉴花四五千元买来电脑、扫描仪,将课本扫描放大成一号字体版。
语文阅读课本时,张耀东总是读不完。爸妈便前一天晚上念给他听,帮他提前预习。
数学几何中,辅助线、平移想象不来,李晓涛就找来盒子给他做模型,用小木棍当辅助线,让他摸着找感觉。
为避免过度用眼,初中三年,张耀东只上午上课,下午拉二胡、背医书,晚上爸妈轮流“念作业”,他口答后,爸妈代其书写。
一次语文考试中,题量太大,离考试只剩十几分钟时,他才开始写作文。他急得直冒汗,手捏着笔在格子上飞快地划,依然没有写完。
“没办法。”张耀东有些无奈,他只能逼自己快速地记东西,做题“一遍过”。他说,自己记忆力好,都是被环境逼出来的。
在他记忆中,爸妈对他并不溺爱:铅笔盒、课本掉家里了?不送,自己借。不做作业先玩?打手板。11点睡觉前作业没做完?自己解决。被同学打了?打了就打了,正常。
李晓涛记得,孩子上小学时,有一次别人打乒乓球,他在旁边看,被人不小心推到地上了。她心疼不已,却只能告诉孩子以后要注意,“虽然心里难受,但你既然把他当正常孩子对待,就得去接受。”
张耀东在学校模拟医院门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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